一首简单的歌

.袖香寒.

强推强推,大写的服

_魏知君_:







颜值&白纸→主颜值


并不是狗血三角恋


也许颜值属于双暗恋向


甜文正在学习中……


希望每一篇都能有所进步吧……


小段子


无文笔


请多指教









「不思量,自难忘」





庚戌良月初八,黑云覆空,阴风凛冽。



至日中,仍难窥半点天光,惊雷电闪,白雨斗大似滚珠般纷扬坠落,繁密击于重檐琉璃瓦庑殿顶之上,沿叶头欂栌蜿蜒淌落似珠帘垂幔,断续隐约。



只半盏茶功夫,雨水竟已将青砖石道浸作青黛之色,复悄然汇聚成浅墨细流,向更深的地下隐去,静待骄阳回照,蒸腾奔往寥廓苍穹。




秋风瑟涌似渠引冷雨入殿,几滴溅于镇纸下纷乱飞扬的宣纸之上。案前人浓眉沉然,神情专注,一袭石青蟒袍早褪色泛素,惟所绣四爪行蟒栩栩然呈腾越之态,缠针黼绣皆自宫绣手笔。




又几滴跳珠漏入,点滴落于其掌间袍袂。终,男子饱蘸徵墨,悬腕行似游龙的湖笔肃然止顿。





“奴婢失察,请爷恕罪。”软帘抬晃,花青绣鞋触地凌乱作响,来者紫褐长衣已被雨水打湿多半,遂匆匆将朱红宫窗合拢,复跪取铜盆,欲燃炭暖室。





“不必了,下去吧。”陆之昂微一侧眸,淡淡瞥过所给不多的炭火,复将目光缓缓扫向自他开口便跪地叩首、纹丝不动的小宫婢。这偌大无极殿内,唯一一个言行恭谨、仍尊他为主子的宫婢。



“是。”小宫婢起身,复将殿内烛火燃起,方垂首退出殿外。




烛火映照宫婢侧颜弧度明阴各半,竟令陆之昂念起三载前,他为侧卧锦榻阅卷的女子描摹丹青之时,伊人清秀黛眉宛藏之安然静谧。只是,殿外山樱早已凋谢不复,而这世间,也唯有一个禾惠。




“等等。”陆之昂目光落于丹青之上,佳人为滴雨晕染的流盼秀目,漠然沉声。



“主子吩咐。”小宫婢叠掌屈膝,怯怯应答。




若换做十载前,这般谨诺谦恭,绝不会入他的眼。帝之龙子,定南海平北疆,万民礼遇,朝臣捧奉,诸兄青睐。


只是,昔年这些能够牢牢在握的,他从未真正放在心上。




可如今,他清闲的紧。清闲到,终日无所事事,与一个宫婢叙话。她就这般,轻易入了他的眼。



可她愈谦恭,在他眼中愈虚伪。


一个被拔了锋爪利齿的平阳病虎,又什么可敬可畏的。瞧着眼前人瑟缩怯懦的模样,陆之昂突然有些后悔,为何要叫住她。





“你,叫什么名儿 。”陆之昂将画笔掷于黄木笔架,提了酒兀自言道。


“奴婢颜末。”





颜末,言莫,莫须言。


好,好个颜末。




陆之昂唇角微扬,醉眸稍抬,却不是在瞧她。


这目光轻巧地穿透朱窗,落于殿宇重檐、数以万计的灿黄琉璃瓦之上;落于不过囚笼大小,煦曦明媚难求,金辉琉璃常得的四方皇城之内。





难求么?草原辽阔西风烈,旭日东升烈马嘶。


常得么?一将功成万骨枯,胜者王侯败者贼。





这朱漆宫门,琉璃瓦顶,他这漫漫一生,也别妄想再能迈出半步。



陆之昂微微一怔,蓦地放声大笑。白敬亭啊白敬亭,事已至此,你竟仍要这般折辱于我。



夏朝国姓为白。曾几何时,他,亦生来被龙椅的主人冠以白姓。如今兄弟阋墙,江山易主,他,又被这龙椅的新主人生生夺了这姓氏。



原来,他为这山河尽的忠洒的血,所打下的不世战功与荣耀,终抵不过史书中轻飘飘一句,胜者王侯败者贼。



“奴婢嘴拙,请爷恕罪。”颜末纤弱肩膀颤抖更甚。


呵,责罚,恕罪。他陆之昂本负欲加重罪,戴罪之身,又有何资格宽免饶恕?


况且,杀了这一个,还会有下一个。



无极殿主配殿宇亦不过数间,却要塞下诸多眼线。可笑他终日放歌纵酒、狂言乱语,这手握权柄的人却始终未曾降旨,来取他的首级。




陆之昂知晓,禾惠离世的一刻,那个高高在上、算尽人心、俯视苍生的帝王,就已经疯了。



帝王,怎会错呢。


他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错。他只会毫不犹豫地降罪给所有趋于命运推手之下,已无还手之力的人。昔日之手足,今朝之罪寇。




夺六皇子白姓,谪为陆氏。


逝侧王妃禾惠,不入宗谱,不载籍册。


以皇后礼,葬之。





陆之昂笑声愈发狂肆,竟呛咳出泪。




禾惠,你这样爱着的人,却是普天之下最不懂你之人。




当初你选择离开这九重宫阙、假意下嫁于我,岂是不爱?


你分明,就是爱惨了他白敬亭。



爱到宁肯自伤背负祸水妖姬之名,亦要替他保全这明君清誉、千秋功业。



白敬亭平生最为后悔之事,恐怕就是放你离了这金丝笼;殊不知,你平生九死未悔之事,偏是当日的放开他的手,飞离这金丝笼。



白敬亭,一个人寂寞是寂寞,两个人遥遥相顾的寂寞,是折磨。





似未料及主子骤然失控的情绪,泪水自颜末脸颊滑落,她紧咬唇瓣,不敢作声。



陆之昂冷冷笑开。



这便害怕了?莫不是以为,自己又要发狂。


这般柔弱唯诺,与明艳慧丽的禾惠,判若两人。却不知方才自己是如何眼拙,竟自她侧颜瞧得故人面。



零星熠然于他眼中悄然消逝,不再理会帘畔人,信手将画撕了,复铺开崭新宣纸,遂借酒力颤抖着悬腕描摹记忆之中女子容颜,一张又一张,一遍又一遍。



他不能再荒唐了,他这一辈子的荒唐事儿,已然为了一个女子,做尽了,做绝了。





“山樱几时会开?”


冷月半缺,陆之昂默然开口,却不知是在问谁。亦不知,还有何人应答。



此一语,惊得院内举瓢浇水的小宫婢肩头微颤,险些翻了水桶。


“禀陆爷,撑过了腊月,到明儿初春,一准儿能开。”颜末朱唇盈笑与庭中腊梅相映盛放,双颊被凛冽冬风喇地绯红,将被水溅湿的双手自绛紫棉袍上胡乱抹了抹,屈膝叠掌,见礼却是规规矩矩。




陆之昂瞧着她匆忙之间错叠的双掌,将眉目流转间所含微缕异样尽数藏好,未再言语,提了酒,以枯枝做剑,踏雪扬枝迎风起势,似乎掌中有剑,他便仍是那个心怀利刃手握雄兵,乾坤辽远不受拘束的大将军王,白之昂。




他惯于清晨练武,被圈禁久了,身子骨大不如前,除却白日踱步于这深深高墙之内,冬日极少疏筋展骨。今夜却破了例,所舞招式亦与平日大相径庭。




此番,当算作话别么。


当算。



闭了眼,昔年亲王府内女子拨弦抚琴助兴之悦耳音色,踏破流年,遂停停走走复萦绕耳际。




繁花似锦,四角亭内亲王一袭素衫手持长剑,抽刺之间寒光肆转似白虹贯日,惹得庭中山樱纷落如雨。


终究叹,花落人亡,以身为光,将人世浮沉疾苦黯然纳之。




柳枝抽出嫩芽之时,无极殿换了新人伺候。骤雨初歇,殿外残虹狼藉。陆之昂丹青初成,画中枝桠颓然红霞尚小,女子单手持瓢,朱唇轻扬,灼灼目光似穿透薄宣,落入持笔之人眼中。



颜末,生辰快乐。









「无意穿堂风,孤倨引山洪」




颜末与陆之昂的初见,并非始于无极殿。




彼时不过豆蔻年华的小宫婢为一同当差的宫婢所欺,污其偷盗通铺宫婢珠翠的月俸,一路拉扯她往永和宫掌事姑姑处去。



究其因由,不过是她一个新伺候的,却承了淑妃娘娘一句夸赞。



铅灰流云遮掩晴空,雪絮似薄莹刀片肆意切割身着单袍小褂的少女,尖刻地责骂声与隆冬呼啸涌入幽折宫道的冷风争相钻入她耳际,似欲将五识冻结麻木,碎裂成齑粉抽离肉体,随风而逝。




禾惠将小颜末自地上扶起时,她半个身子已失了知觉,只默默流泪,却一声不吭。


禾惠一袭烟缎团花夹袍,皓腕翠镯泠然作响,一双纤弱玉掌好似明媚春风,伴携阵阵暖意,吹入少女心中。



暖茶入喉,心头寒气方出,小颜末便盈盈跪地,嗓音因寒凉而不住打颤:“颜末给禾惠姑姑磕头,谢姑姑大恩。”



“宫中人心隔肚皮,遇事需懂藏锋自保。”禾惠忙起身虚扶于她,敛眉正色字字珠玑:“若非今儿遇着我与立夏往永和宫奉旨行赏,你此刻只怕……”



“谢她作甚?若非本王向母妃开口,只怕现在跪着的,早是冷尸一具了。”帘幕掀动,冷风穿堂,男子声沉朗润尾音似剑锋鸣动,好听得紧,惹得少女耳畔莫名酥麻。



“是是是,奴婢哪儿敢邀功,多亏了六爷。”禾惠静静瞧着眼前英气逼人的男子,此刻孩子似的眉飞色舞邀功请赏,哪里还是那个朝堂上深得圣意、八面威风的六皇子。不过今日之事的确多亏六爷开口,纵然禾惠乃御前奉茶侍女,亦不过是个宫婢,哪敢拂了主子的颜面。




“奴婢多谢陆亲王……”


小颜末屈膝行礼拜谢,紧张之际将掌错叠而不自知。倒是事后立夏姑姑提点,笑言道这点她倒与禾惠姑姑刚入宫时一般,行礼马虎大意,常叠错掌。


小颜末却混不在意,想来,这些纰漏皆未入六爷的眼罢。当时六爷不过挥手示意她免礼,目光却始终落于禾惠身上。




小颜末以余光悄然望向同禾惠姑姑交谈甚欢的男子,银丝滚边裘氅、亮眼天青金绣云纹蟒袍加身,珊瑚顶墨貂暖冠之下浓眉明眸,尽显飞扬洒脱。此刻,这双熠熠墨眸间,惟映得身畔淡妆夹袍、流苏灿然的女子。



而他,则于此刻深深印于小颜末秀丽双目之中。他是那样贵气好看,仿佛其胸前金丝织锦皆轻泛光芒,温暖且耀眼夺目。这道光芒照入小颜末心中,令她全然忘了身着薄衫短褂的冷意,青丝眉目所落冰雪,尽数消融。



两载后,小颜末调离永和宫。经年一别,再见,却作诀别。



颜末与一众宫女太监跪拜于围院之中,日暮西陲斜晖脉脉照于石砖冷地,烈焰蔓延吞噬木桩,所绑纤弱娇躯尽没于缭雾霭然。




颜末隐约听得身后绣鞋疾步之声回荡深狭甬道,恶臭之味已散漫开来,她强忍腹中翻涌,深深垂首闭眸,努力将点点晶莹压于眼底。当年素手将她护于身后,轻抚自己额头以示抚慰,笑意温柔的立夏姑姑,竟这般被死死捆于木桩之上,生生烧焦,化作一团卷曲灰烬。




“禾惠姑姑!”


身后疾步忽止,遂颓然倾倒。




颜末缓缓抬首,眸中一片冰凉。从前,她只想要还尽两位姑姑的恩德。如今,她只想离开这大明宫。至于流年中那一抹天青蟒袍,终是塞外苍霞,穹顶青云,遥不可及。



颜末很清楚,陛下自诸多宫婢之中,择她前往无极殿监视六皇子的缘由。她之侧颜,与禾惠姑姑甚为相似。




这便是她最大的不幸,帝王不容于她,禾惠于天子,是软肋,是他一生莫大之幸,亦是他一生莫大之不幸。天子的尾巴只有一条,他亲自将它交到禾惠掌心,直至碧落黄泉,直至红颜枯骨。



如禾惠所愿,敬亭实乃明君,专情,却不痴情。



中年天子心头的伤疤无法愈合,于是乎,每当伤口痛得紧了,他便持以利刃,一刀刀捅入旁人心口。仿佛瞧见旁人痛了伤了,自己内心淌血的伤,便可好过半分。可终究,旁人倒下了,他的心头血,也耗尽了。



颜末从未曾想过,她的穹顶青云,有一日竟会飘乎落于眼前,纵被尘泥碾压践踏,终归是落于她触手可及之处。



她终是忤逆了陛下的旨意。刻意收敛了本性,不露一丝一毫与禾惠相似的神采举止。


她哭,不是因为她害怕,而是她心疼。



她忍不住待陆之昂好。


他是她心间触不可及的云霞,寒冬烈风之中高悬苍穹的和煦骄阳,她敬他,爱他,那样小心翼翼,恭谨到需以性命为祭,虔诚奉拜以护。就连视线交错,十指轻擦,皆是亵渎。



昔年重檐殿宇之下,帘幕轻掀的一刻,即是她一生的缘分。只可惜,她身份微贱,终究承不得天恩福泽,终作劫难。




她瞧他赤手练武,便攀树折枝,不慎跌伤亦不顾惜,连夜以院中利石为其打磨了一柄粗糙“长剑”,他却连瞧也不瞧,便折作两半,丢入火盆;生辰那日,她将冒死私携的山樱种子植入院中,他却笑骂她自不量力,南地之花岂能载于北境?




他终归,是厌恶她的。


毕竟,在他眼中,她只是一枚供人把玩的棋子,或进或退,皆不由她。




转眼三载又过,明年初春,即是颜末离宫之时。


她于庭院之内,为尚结细微花苞的山樱枝桠浇水。她知他断不会开口留他,可内心却仍难抑些许希冀,任眼泪混着刺骨冷水一滴滴一瓢瓢漫灌树根而不自知。






“山樱几时会开?”


这是陆之昂同她认认真真说的最后一句话。





此后两月,他竟连晨起练剑亦废止了,于主殿内闭门不出,终日饮酒吟诗,提笔作画。直至初春清晨,颜末被宫监带走,朱漆殿门依旧紧闭。



朱红宫门缓缓闭合,颜末释然一笑。



她也曾怨怼,也曾不平。为何禾惠姑姑已然逃离了这座朱墙碧瓦的牢笼,却仍不得善终?


当二十五岁生辰这日,她奉旨得以离宫之时,方才了悟。这牢笼,从不是大明宫,而是居于这宫墙之内的人。如今,她的心,也被牢牢囚住,长久困于苍翠景山,困于那座深广冰冷的无极殿之中。




起初她成为细作耳目的条件,不过一匹快马,一些盘缠,自此天高海阔,永不归京。九五之尊,君无戏言。



君无戏言,只因旁人所言,皆作戏言。没有人有资格同天子做交易,规则由他制定,选择权亦然。



箭羽贯心,惊得骏马扬蹄卷起黄沙漫散。


颜末却似不知痛般策马扬鞭,于宫门闭合的一刻,闯出宫外。


数支箭羽破空,深深没入女子背脊,然她掌间缰绳却攥的愈发狠。她一定要离开,替他去瞧一瞧,他再不能瞧见的廖远青天,去踏一踏他再也无法策马疾驰的广袤厚土。




颜末忤逆了高高在上的帝王,逃离了华丽冰冷的九重宫阙,却终归斗不过死亡。


宫门之外,骏马身中数箭,惊蹄倾倒。




初春时节,冰消雪融,女子口鼻热血喷溅流淌,双目倒映乾坤颠倒,竟倏忽雪絮纷扬。



颜末但觉日光和煦炫目,瑟瑟凉风袭来,耳畔忽闻马蹄疾驰,踏尽山樱扬花而来,少年亲王裘氅蟒袍,墨貂暖冠,浓眉明眸,神采颦笑飞扬洒脱,仍作初见时模样。


只这一次,他墨眸含笑,眼中惟映得她一人。



恍然之中,天地一白,他勒马朝她伸手,温柔笑道:


颜末,生辰快乐。








「休说生生花里住,惜花人去花无主」




子夜清梦踏月来,却非铁马冰河塞外风。宏殿匾额上书“明堂”,骤风呼啸复止,人竟已飘忽入殿。



明黄锦榻血痕尚未拭净,暗红殷泽残存其沿。嫔妃皇子皆跪伏于地,哭啼之声此起彼伏,却不知是为谁而哭。


况这世间诸般真假,谁又辨得清楚。



先帝驾崩之时,陆之昂未能及时赶回,莫不是,上苍仁慈,匆匆十三载,竟于梦中圆了他心中所憾?


龙驭宾天,传位四皇子——



陆之昂嘴角挂得丝丝嘲讽,诸多悲喜,早被漫长岁月打磨平顿。他缓缓垂首瞧向砖地之上,被冷月拉得极长的孤影。在这帝京,这大夏王朝的心脏,圣旨旦启,多少人数载经营付东流,多少人富贵荣华一朝丧。



他缓步近前,瞧清塌上容颜。


霎时,梦境中尚存得荷月溽热潮湿,却忽坠隆冬,彻骨寒凉。明黄龙瑞绣榻之上,不惑之年的天子面容枯黄,眸色混沌无神,早不似当年长街之上,锦袍策马目光锐利似鹰的四皇子。



敬亭死了。


这个将陆之昂从天之骄子踩入尘灰烂泥之中,一次次举起闪耀森森寒光的锋利匕首,亲手于他心上扎下一刀又一刀,令他筋骨尽颓终生难愈的四哥,死了。


终于,乾坤浩荡,他六亲已尽。


岁月化作刺目白光,飞逝倒退。


陆之昂恍然回神之时,竟置身烟雨朦胧的藕荷幽寂之处。少年敬亭不过舞象之年,立于轻舟之上将将及腰的青丝随意一束,敛襟俯身欲摸鱼嬉戏,濯足戏水。少年含笑向轻舟另一侧不过童龀之年的男孩伸出手,却被对方狠狠拂开。男孩紧紧扒住轻舟,稚嫩眉宇之间皆为戒备。


半生怨怼竟不过,昔年少年想要拉稳他的手,他却认定了少年想覆舟。




梦忽寂,钟鼓鸣,久而难绝,是以天子殁,举国丧。


又三日,新君圣旨,赦之昂。



千杯饮不尽,处处皆离殇,一笑似哭恩仇泯,往事已矣,今非昨。



正月白日短,暮色渐起,将身后琉璃瓦白玉栏杆所围深宫重檐,远远抛匿于赤火云霞之中。



陆之昂步履跚然,朝着西垂残阳寸寸下沉之处行去。正月之中的帝京热闹地紧,夕阳红霞之,熙攘繁华,皆非陆之昂梦中牵萦之自在。



塞外的苍原负雪,归鸿长入云霄,战甲所沾斑驳薄雪寒霜,终成此生诀别。他终归,被岁月逼迫着,亲手将幼稚的自己生生打碎,再任由命运重新拼凑苟活。



朱门缓缓闭合之时,陆之昂悄然回眸,凝望灿黄琉璃宫瓦,微微出神。


再灰暗的命运之中,亦存变数。


这个名唤颜末的小姑娘就像一湾湖水,寂然无波,清澈却难见底。任凭陆之昂讥语冷目似刀锋石掷,亦不过涟漪清波,清风微拂,褶皱即逝。



许是霜夜尚沉平旦未尽,小宫婢悄悄攀树折枝,欲给他换一柄趁手什物练武,下来时却一脚踏空,笨手笨脚险些摔断腿之时;又许是伺候梳洗之时,小宫婢一瘸一拐的将一柄以利石粗略打磨,细瞧之下勉强可作剑状的木枝呈上之时;又许是小宫婢将盛放于江宁之地的山樱种子,重新种于这北地清冷幽寂的四方庭院之时……



这不是逆来顺受,她是真的在尽心竭力的照顾一个人。正如,她在大明宫中伺候过的每一任主子一样。




某日晨曦,陆之昂忽然就平了将这一汪活水,搅浑搅死的念头。


可他也不能任这汪活水干涸,化作洼地。




是故,自被绑缚圈禁无极殿起便彻夜辗转难眠的他,无心倚窗偏瞧见自树干踏空跌坐于地,疼得紧捂足踝冷吸抽痛不止的她,只得悄然掩合窗扉,佯装不知;她将木剑呈给他,他只得瞧也不瞧,冷笑着将它生生折断,投入炭火,呵斥她退下后,连忙起身,自火盆中将烧裂做两截的木剑燃携火星尽数扑灭。




旁的姑娘皆是欢欢喜喜的过生辰,然这寂冷的无极殿外,惟有荒壤微种,由女子亲手埋下,泪珠滴落木桶之中,仍强颜欢意轻喃祈愿。



她生辰之愿,却是愿他长寿康健,安乐顺遂。




陆之昂从未想过留下颜末。


他不会留她。亦不能留她,倘若他开口,白敬亭亦会将她夺走,百般折磨,不得善终。





那夜,他问她,山樱几时开。


山樱开时,亦是她离宫之时。




这是他,唯一能为她做的事。


他犹记,
她是笑着答的话。




他想,她终是得偿所愿。如今远离帝京,寻得个或老实憨厚,或清俊儒雅的男人嫁了,持家生子,顺遂一世。如此,甚欢,甚欢。





夜幕尽沉,陆之昂手提自画坊旁的灯笼铺买下的翠纱灯笼,瞧遍烟柳画桥人声鼎沸,突然失了前行的兴致。




‘这画上的,可是禾惠姑姑?这般瞧着,却又不太像。’傅司之言犹在耳畔,陆之昂无声苦笑,敛了丹青卷轴,未吐只字。


他去了画坊,却终究没卖掉这幅画。





各安天涯,总好过生死无话。


此后陆之昂觉得自己愈发老眼昏花,悬腕落笔,却不知所画的,究竟是谁。





景嘉二十年,奉恩辅国公白之昂卒。



最后一日,骤雨难歇,窗棂半掩白珠斜漏入,点滴斑驳落于老者五爪行龙蟒袍之上,似杏花泪雨徒沾襟。老者倦然阖眸,怀中丹青似绸缎铺陈于地,将伊人颦笑风华一生描摹,尽头惟两截焦木断枝颓落。脆然轻响,终成空。







“颜末,山樱,开了。”


在长久归墟往生之中,他终于得以抛却一切身份,牵住她,拥吻她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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